事情是这样的，有一天我拉肚子了，不敢去上课，就跟老师请假，请假的时候心里有点对不起学费，又怕上课期间要一直上厕所，还要老师在门外给我递卫生纸。
老师说可以调整班级。
所以我最终离开了幼儿园班，体验了中级班。
《摇摆的心》剧照
这个班里大部分同学都是小学高年级到初中生，身高跟我差不多，我混在人群中，戴着口罩，突然觉得很幸运，没人认出我来。
可我刚坐下，一个同学就走过来问我：“阿姨，你是新来的吗？想写什么字？”他气势汹汹，仿佛想跳出圈子，摊开边纸，抽出画笔，要和我一较高下。
我说：“嗯，我刚学到。”我几乎鞠躬说道：“先生，请饶我一命。”
随着孩子长大，教室安静了许多。坐在我对面的学长（大一）只要我看她一眼，她就会帮我把试卷整理好。老师不再为“拉屎、撒尿、放屁”烦恼，而是讲一些更形而上的术语，比如“自我意识”。
《地球上的星星》剧照
这个班的学生大多都是高手，老师在教室里走了一圈，说：“某某，书画报有个比赛，你要不要写个作品参加？”然后又转头问另一个学生：“你参加不？”
被点名的学生从小就参加比赛，身经百战，获奖无数，此时只是淡淡的回答道：“哦。”
可能是感觉到了我的羡慕，老师转过头来安慰我：“你也可以参加。”然后又自言自语道：“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年龄限制。”
这次抄的是陈与义的一首《临江仙》，一共六十个字，用硬笔写了一遍，白纸又写了一遍，写了两个小时，还是没写完，这是一篇比我身高还长的巨作。
《书法少女！我们的甲子园》剧照
孩子们交了作业，拍了照，收拾了凳子，拖了地，和老师告别了。我写完一个字，看了一眼门口，心里很着急，但笔却迟迟不肯动。
老师从人群中探出头来对我说：“慢慢写，写完了就走，时间还来得及。”
夜幕降临，楼下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渐渐消逝，老师下楼吃饭去了，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。
我从来没想过我这么大了还会被留校。妈妈，我想回家。
不知道什么时候，一个背着书包的小胖子走了过来，说是来上晚上七点开始的课的。
“我会早点来写，这样我就可以早点回家了，”他说。“那不可能，”我说，“你会像我一样，永远写不完，最后老师会留你。”
《墨水天使》剧照
除了留校察看外，书法课另一种常见的课程惩罚是写“检查”。
最近疫情比较严重，我们上课都戴口罩，一进门老师就开始提醒我们要勤洗手，书法班的每个人都很爱洗手。
学跆拳道的有制服，学乐器的带乐器，书法班的学生很容易辨认，因为大家的手指上都沾满了墨水，指甲缝隙都是黑色的。就算洗，一个星期也洗不干净。
教室里有卫生间，洗脸盆、接水的水桶都是黑色的，拖把也不例外，跟擦手用的毛巾一样，都是黑色的，失去了原来的颜色。
如果有学生在卷子上弄得一团糟，老师会非常生气，说书法练习不能弄脏。他还宣布，上周在他家四楼的墙上发现了两个全新的黑色手印！肇事者已被责令写检讨书。
我并没有看过这个“道歉”的真实版本，而且我也发现“道歉”两个字对于师弟们似乎并没有足够大的震慑力，尤其是对于君君这种只有幼儿园文化程度的人，上课的时候还喜欢钻进厕所，写几个大字，玩一玩。
老师实在看不下去了，就颁布了一条新规定，要求所有人来上课之前必须在家里解便便。
“可是……”君君师兄有些委屈：“都是我妈的错，她非要我吃饺子。”
我跟君君妈妈说起这件事，她担心孩子上课饿了，总会提前去小馆子吃点东西。“君君特别喜欢吃那家馆子的饺子，”她说，“等会我把地址发给你。”
《再见我们的幼儿园》剧照
上了几节课，我还在抄曹全碑，写隶书，老师说，在练习的同时，也要开始学背诵。
“你姓全，字敬万，敦煌人，祖上是周人，武王登基……”我一遍遍地背诵着前面几句，但记忆却像春末夏初的风一样，吹得一干二净，根本记不住。就像背四六级英语单词一样，放弃是一道过不去的坎。
我一直停留在碑文的第一页，不知道后面的1141个字在说什么。有时看一个字很久还是认不出来，感觉这些年的学习都白费了。
但我渐渐感受到了书法课的魅力，每次孩子们被家长送来，都高高兴兴地去上课，高兴地离开，那种精神很大程度上感染了我，人生就应该这样全心全意地投入其中！
我一气呵成地写了两个小时，忘记了家里的乌鸡山药汤，忘记了临走前收拾的衣服，忘记了身边的老人和孩子，忘记了头上的白发，甚至所有的烦恼都在短短的时间内消失了，只是聚精会神地写作。
《气功》剧照
一个身高不比桌子高多少的小男孩站在我旁边，久久地盯着我看。
我很得意：“怎么样？哪个字写得最漂亮？”
“我，”他怯生生地说道，“我不识字。”
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慰中年人脆弱的自尊心，上课时，老师常常不遗余力地表扬我的书法。
“很漂亮！很棒！真不错！完美无瑕！继续加油！”虽然不得不承认鼓励对于初学者来说很重要，但这让我感觉自己仿佛是坠入云雾，做梦一样。要知道，上一次被老师表扬已经是二十多年前了。
《半蓝》剧照
但时间长了，我开始怀疑老师是不是太抬举我了，是不是怕我下学期不交学费？
有时我会恳切地问老师：“请您再给我讲几道题，让我好好复习一下。”
老师说：“好的。”这就是相对时钟的概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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